山坳里的儿童节：三颗糖与鹭岛的远方

清晨六点，天光初透，永靖县小岭乡小岭村还笼罩在蟹壳青的薄雾里。山风裹着夏日的凉意，丝丝缕缕地钻进窗缝。十一岁的马国燕轻手轻脚爬下土炕——作为家里的“小大人”，这个“六一”的清晨注定比往日更忙碌。电热壶的水很快嗞嗞作响；她利索地拿出奶奶昨夜烙好的馍馍，和奶奶、弟弟围坐在炕沿，喝着热水，安静地吃完这顿简单的早饭。七点前，她必须安顿好家里的一切，然后踏上那条走了无数遍的、需要二十几分钟的山路，赶往学校。

小岭学区小岭中心小学五年级学生 马国燕 今天学校有“六一”活动，老师说，要早点去化妆。

临出门，奶奶急匆匆地从她那个藏宝贝的大衣柜里摸索出一颗糖，包裹的严实的粉皮糖。这显然是珍藏了很久的“家底”。

马国燕奶奶 张苏尼 我们燕子最爱吃糖了，儿童节没啥好给她的，给她颗糖让她到学校甜甜嘴，好好念书。

马国燕鼻子一酸。她知道家里负担重，父母远在厦门（鹭岛）打工，很久不能回家，供养一家老小，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。她用力点点头，把带着奶奶体温的糖，小心地揣进裤子最深的那个口袋，告别奶奶。那颗糖，一路暖着她的心窝。

赶到学校时，学校已经热闹起来。操场主席台上醒目地写着——“童心向党绽光芒 阳光少年乐飞扬”的标语。班级里班主任陈老师正给参加表演的孩子们“化妆”。轮到马国燕了，她有些紧张地闭着眼。老师用指腹蘸了点胭脂，轻轻在她脸颊上晕开两团红晕，又用口红在她唇上小心地点了几下。

马国燕看着镜子里脸蛋红扑扑的自己，感觉今天真的不一样了。她仔细抚平自己的“盛装”，心里美美的。全校183个孩子，都像马国燕一样，脸上带着或浓或淡的红晕，穿着最靓的衣服，挤在小小的操场上，眼神闪亮。

活动在庄重的升旗仪式中开始。随后是孩子们精心准备的节目。五年级的马国燕作为鼓号队成员与队员们一同奏响了嘹亮的鼓点，精神饱满地登场。紧接着，她又迅速转换角色，投入到欢快活泼的律动操表演中。作为整场文艺汇演的亮点之一，马国燕身着一袭朱砂红战国直裾袍，翩然起舞，为师生们演绎《秦俑情》。曳地的袍袖随舞姿翻飞，衣襟层叠如流云，双臂在宽袖中行云流水、脖颈微仰的瞬间衬出她凝重的侧影，这段刚柔相济的舞姿，既诠释了秦俑的雄浑，亦为大家添了一笔历史的破碎之美，赢得全场阵阵掌声。

节目表演完，回到教室。班主任陈老师微笑着走到马国燕身边。“国燕，今天表演得太棒了！给，节日快乐！”紧接着拿出一颗包裹着大红色糖纸的水果软糖，轻轻放在马国燕的课桌上，眼神里满是欣慰和鼓励。

小岭学区小岭中心小学 马国燕班主任 陈新妍 马国燕真是个懂事的孩子，她的爸爸妈妈一直不在，家里她也当小大人照顾弟弟，帮爷爷奶奶做家务，平时学习也刻苦，我们都看在眼里。

马国燕带着一丝腼腆的微笑拿起那颗糖。糖纸光滑冰凉，却仿佛带着老师话语里的温度。她没有立刻剥开，而是把它和口袋里奶奶给的糖放在了一起，紧紧攥在手心。这份来自老师的肯定和额外的奖励，让她胸口涌起一股暖流。

全校的“节日心意”在活动尾声绽放。校长提着一大袋水果糖，走到满是喜悦的孩子们跟前。“孩子们，节日快乐！一人一颗！”孩子们高兴地挨个领。马国燕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黄色糖。

操场上鼎沸的人声和欢笑随着人群散去渐渐低伏。马国燕小小的手心紧紧攥着沉甸甸三颗糖——这额外的甜蜜，像揣着三个小小的、滚烫的秘密。她回到教室坐在自己位子上，胸腔里那颗怦怦跳的心才慢慢平稳下来。窗外的喧闹彻底远了，教室里只剩下午后阳光斜照进来的寂静。她摊开手心，三颗糖安静地躺在那里，裹着玻璃纸，折射出诱人的光。看着它们，刚才还充盈着集体欢腾的心，像是突然被戳破了一个小口子，一种更深的、带着点酸涩的期盼，无声无息地弥漫上来。她就那样坐着，对着三颗糖，眼神放空，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孤单。

马国燕的父母亲在遥远的厦门（鹭岛）打工，一年四季很少回家。班主任陈老师看出了她的期盼，笑着掏出手机给马国燕妈妈打起视频。等待连接时，马国燕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上那抹已经有些晕开的胭脂红，又紧张地整理了裙子。

视频接通，马国燕双手紧紧握住老师递过来的手机，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，脸上残存的红晕仿佛被瞬间点亮。“妈妈，我今天跳舞了！站在最前面！老师给我化了妆！我还领到了奖状和礼品，可惜你不在现场……老师夸我跳舞跳得好，还奖励了我一颗红糖！校长也发了糖，黄色的，奶奶早上也给了我糖，粉色的，可甜了！”她语速飞快，像开闸的水，恨不得把积攒了一天的所有色彩和甜蜜都倾倒给屏幕那头的妈妈。

只听到屏幕那边传递过来妈妈沙哑的声音“丫头真棒！妈妈......”“妈！我想你了！你和爸啥时候回来？”信号突然中断。那份未能传递完全的喜悦和呼之欲出的思念，哽咽在了小国燕心里……

小岭学区小岭中心小学 五年级学生 马国燕 很希望爸爸妈妈在身边，陪我过六一，看我跳舞，看我穿漂亮的裙子！

陈老师轻轻拍了拍马国燕的肩膀，接过手机：“信号不好，晚点再试试看。”马国燕默默地点点头，没说话。她低下头，从口袋里掏出今天得到的所有糖果——奶奶给的粉糖、老师给的红糖、校长发的黄糖。

在课桌上，她拿出奶奶给的粉糖慢慢剥皮放进了嘴里，一股直白的甜味瞬间弥漫开来。然后将皱巴巴的糖纸仔细展平、抚好，轻轻夹进了语文课本书页最深处。合上课本，她用小手在上面重重地按了按，仿佛要把那未尽的通话、脸上的红晕、嘴里的甜，还有心底翻涌的思念，都一起压进知识的缝隙里，封存起来，化作明天继续前行的气力。脸颊上那抹被风吹乱的红，是她倔强的节日印章。

记者手记：大山里的孩子们，没有旋转木马的欢腾，没有昂贵礼物的堆砌。孩子们的“六一”，盛装是老师指腹晕开的两团胭脂红，厚礼是亲人师友递来的几颗珍藏糖，舞台是脚下沉默的黄土地。马国燕紧握老师手机通话时那急切的神情，和信号中断后低头默默抚平糖纸的身影，构成了这个节日最令人心颤的注脚。当城市的霓虹点亮游乐场的喧嚣，这些大山的孩子，正借着天光，将一天的甜与未能说出口的盼，连同脸上的红晕，一同压进磨卷的书页。他们的快乐微小如糖纸，期盼具体如一次顺畅的视频通话，一条通往鹭岛打工父母身边的路。这“山坳里的儿童节”，没有宏大的乐章，却在老师手机的裂痕里、在孩子抚平糖纸的指尖上，奏响了关于思念、坚韧与期盼最真实的音符。记录下那抹晕开的胭脂红和指尖抚平的褶皱，愿这光与力能穿透群山。更愿某天，那条连接着远方与归途的路，不再需要如此沉重的信号去维系。

记者：马秀兰 李花 张阳（实习）

编辑：马秀兰

责任编辑：冯荣伟

审核：甘荣凤 司旭华 王安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