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家之言｜吴 沛：期待儿童文学下一个黄金时代

21世纪的前十年，是少儿出版的“黄金时代”。还记得，那时的书店里，儿童文学书架有一种神奇的魔力，总是挨挨挤挤地坐着很多孩子，父母们也会耐心地蹲下身来，与孩子一同挑选精美好看的童书。儿童文学创作和出版呈现喜人态势。童书市场一片繁荣，如同数据所呈现出来的那样，经典作品不断再版焕新，各种畅销书此消彼长，跨界作家纷纷涌入，新人作家也崭露头角，整个行业充满了活力，一路狂奔，大有一种要改变儿童文学在文学史上地位的决心和气势。

然而，2021年至2025年，儿童文学在少儿图书市场的份额一路下滑。在短短五年间，其主导地位先是被少儿科普读物取代，渐渐地，儿童文学从原来占据童书市场的半壁江山，到如今仅余两成左右。

这变化来得迅猛，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。随着视像媒介的强势发展，在短视频、动画、游戏等多媒体内容的包围下，孩子们的阅读更依赖于图像等直观感受的表达，偏好碎片化的信息。而纯文学的深度阅读，在他们眼中似乎变得有些晦涩、遥远，比起逐字逐句地品味文字背后的深意，追求即时愉悦、刺激的画面，更能快速抓住孩子们的心。此外，消费文化氛围、激烈的市场竞争等也被视为影响因素。但若我们静下心细细审视，就会发现，儿童文学创作者自身也存在问题：作品能否真正理解并回应新时代小读者的需求？

如今，有的创作者紧盯市场风向，一味迎合儿童阅读口味，调整自己的叙事方式和风格，只是为了让孩子轻易获得愉悦感，把成长路上跌倒的痛、迷路的慌都轻轻带过了，规避真实的生活本质；有的只是在一个房间里，借鉴书桌上的经典儿童读物或写作指南进行程式化创作，却与当下儿童的真实生活渐行渐远；还有的无意中摆出教育者的姿态，忽略了儿童文学历来“重叙事而不言道”，怎能期待孩子们去喜爱？甚至一些作品中，为了追求新颖和标榜所谓的“时代性”，使用过度成人化的语言或网络俗语，将大众消费文化、商业化环境下成人世界的思维植入，这就涉及危害孩子心理健康和文化构建的问题了。

很显然，以上所举的种种创作问题，绝不是“儿童本位”理念的体现，它背离了儿童文学应有的审美品格和价值导向。“儿童本位”的核心在于保护、尊重儿童这一特殊群体的个性、本真和人性中的可贵品质，并作潜移默化的引导。

能做到这一点，确实不易。概括而言，作品要用孩子能听得懂的语言。除了保持单纯、明朗而浅白的质地，还要有童趣、富于想象力。新颖，而不陈旧；鲜活，而不刻板，让文字充满未知的惊喜感。在精神建构层面上，创作者需要理解儿童的认知、情感和心理发展规律。按照不同年龄小读者的接受心理与领悟力，精准定位。现在的小读者喜欢什么、烦恼什么，他们的趣味、审美、积累乃至难以言说的精神困苦，又是什么？若不花时间去认真观察、思考，不对事物充满好奇的话，终究无法讲出童年的生命真相。

我们都知道，文学创作的根基始终在生活，回望山西文学大家赵树理、马烽、西戎、李束为、孙谦、胡正等前辈，他们深入田间地头，记录老百姓质朴的语言，聆听他们的故事，把握他们的情感，创作出与大众、与时代深度共鸣的文学作品。对于创作者而言，同时栖居在生活与故事两个世界中，从一个世界汲取创作的养分，才能在另一个世界中，让这份感悟升华为动人的文字。因此，当下儿童文学正需要这样扎根“童年现场”的创作精神，才能真正走入孩子的心里。与此同时，在对生活的观察和理解上，创作者要有自己独立的思考，写出属于自己文学观的见解。忠于内心，保持真诚，也是非常重要的。

为儿童写作是一项庄严的事业，态度必须严肃，怀有崇高的目的和理想。要知道，孩子们正带着懵懂和热忱，开始探索这个世界，他们对儿童文学满怀期待，所以，引导他们发现美好、守护纯真，这难道不是儿童文学作家应有的担当与责任？

中国儿童文学已走过百年历程，未来的路还会更长。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，对于孩子们来说，精神世界的滋养比任何时候都更为需要、更为迫切。让我们期待，那些被故事滋养的心灵，终将悄然改变世界的模样。到那时，也许就是儿童文学的下一个“黄金时代”。